學會用真心寬闊當下

我們的《危險心靈》

作者：witch

「你希望，你兒子將來成為什麼樣的人？」
這是公視電視劇《危險心靈》預告片中，特別讓我動容的一句話。看著資深演員高捷開著車，畫面裡閃過這樣的一句話，而我幾乎沒經過思考，就深深地深深地自問自答：「快樂的人。」沒錯，如果我有孩子，我希望，他會是一個快樂的人。

「學校，是教育的殿堂，還是禁錮思想的監獄？」
《危險心靈》的原著是侯文詠多年前的長篇小說，我當時一看就著迷了，因為自己也是這樣成長的，只是我們這個年代的孩子，都缺乏了像小傑一樣反抗與思考的勇氣。小說情節雖然誇張，但絕對反映了許多人的真實人生。

我永遠記得從鄉下小學轉學到高雄市區明星國小時，新同學問我的第一句話：「你都考第幾名？」當時我是個天真單純的鄉下孩子，傻愣愣回答：「都前三名耶！」（此言不假，在原本就讀的小學，我不但是前三名，還是音樂小老師一堆什麼鬼的。轉學的時候，一堆同學哭得淚漣漣，還不斷寄來卡片、手帕、文具等一大堆紀念品，連暗戀我的班長大人也在內。）結果問我那個問題的同學聽到我的回答，馬上大喊：「ＸＸＸ，你慘了，你的第一名寶座要讓位了！」那個ＸＸＸ瞬間就臭臉給我看。結果轉學後的第一次段考，我「拿下」全班第23名，而我們班只有43個人。從此我多了許多考得比我好的朋友，因為沒人在意我會不會考贏他們。

我跟妹妹從小都不是非常會唸書，但媽媽是國中英文老師，爸爸是公司一級主管，幾乎他們身邊所有的「同儕」都認為，我們兩個應該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。只是，我們的成績從來都沒辦法讓爸媽得以炫耀，甚至總是矮他們身邊的同事一截（雖然我們在班上都已算是品學兼優，但就是不像爸媽同事的小孩，隨便就考上雄中雄女台成清交），即便我們讀的課外書是那些孩子的好多好多倍。在我有記憶以來，雖然總是為成績所苦，但爸媽其實甚少極度逼迫我們，雖然他們看著我們的成績擔心難過，但兩姊妹就是不愛讀書，他們也實在拿我們沒辦法。
我們從小讀了許許多多的課外書，或許是這個原因，教科文對我們來說簡直難以下嚥，我也總是不懂，究竟我背了歷史地理、學會三角函數，對我的人生會有什麼幫助？難道我背了歷史，就可以找到人生方向？學會三角函數，上菜市場就比較能殺價？這些念頭總是在腦海裡轉著，只是沒有說。

於是，我成了個成績極端的小孩，國文英文一把罩，動不動就拿全校前幾名。但除此之外，通通爛透了，大學聯考時，歷史地理加起來還不到八十分，比英文一科的分數還要低。就這樣，我考上大家心目中的學店大學，卻異常快樂地唸完生命中最棒的求學經驗。整整四年的新聞系課程，我選擇自己想讀的、願意認真的，然後獲得並成長成自己選擇的模樣。
只是，小時候的陰影仍在，尤其是不堪的國小高年級。

當記者的那兩年，多次看了公視製作的教改紀錄片，其中一次的影片談到體罰對孩子造成的陰影，劇中的可愛男生說：「如果每個人可以合理殺死一個人，我想幹掉我的老師。」還在台大唸書的林柏儀也談起自己所看到的體罰經驗，他看到身邊的同學都認為老師的體罰對他們是好的，讓他覺得台灣的教育異常可怕。當時我在誠品視聽室裡，我看得淚眼汪汪，想起國小高年級的鄭班導，心裡的恐懼至今無法抹滅。最可怕的是，在我國小剛畢業的那幾年，竟然還堅持地相信他真的是為我們好，還數度回到國小探望老師。等到我終於長大，才知道那些其實都是傷害，也才知道，原來大人的想法對小孩子來說，竟然有那麼大的影響。

國小那個班導看起來很凶惡，總是紅光滿面、瞪大眼睛，對當時身高不到160公分的我來說，非常人高馬大。只是詭異的是，我們班級全都是被拜託進來的，也就是俗稱的管教嚴格的「人情班」。鄭班導跟其他老師一樣用打起來會刷刷叫的藤條打人，考不好的、沒交作業的、不守規矩的，通通都打。但他跟其他老師又不一樣，打的不是手心，而是「腳底」。

沒錯，不管男生女生，只要犯錯，通通都得脫去鞋襪，趴在地上將腳高高舉起、擱在課桌椅背上。然後，我們就背對著藤條，永遠不能精準預測藤條落下來的時機，恐懼也就特別深。最恐怖的不是抓不到藤條的時機，而是打在腳底的感覺疼痛異常，而且爸媽根本看不到痕跡。誰會想到要脫孩子的鞋襪來檢查腳底？！

鄭班導罰人很有一套，絕對會讓你百般羞恥，不管男生女生，只要被體罰，就像是動物園被參觀的猴子，因為只有自己不知道藤條何時會落下。我最討厭的是他罰我們屁股寫字，要女孩子在講台上背對班上同學，用屁股寫出老師唸出來的字，然後聽大家哄堂大笑。只是，我從來都不覺得那有什麼好笑的。

他還有極恐怖的一招，就是要我們伏地挺身，但不是用手心壓地，而是得握起拳頭，用每隻手指的指節狠狠地壓著粗糙的磨石子地板；然後，靜止不動，每個人都得是不上不下的姿勢，只要誰的屁股一翹，藤條就下來，保證讓你痛得噴淚。

那時他總是會笑說：「老師這樣是為你們好。」沒錯，對國小時代把老師當神看的我們來說，都如此相信。只是長大後，那種屈辱感卻從來不曾遠離，甚至在我愈懂愈多的時候，發現那些行為真的都是傷害。
而我們，都是這樣長大的。

我很幸運地在長大之後擁有批判與自我表達的能力，於是知道不是每個大人都是對的，這也要感謝我的爸媽沒讓我成為一個只是靠成績成長的孩子。但是，是不是每個人都能這樣幸運？愈來愈多的小孩子因為壓力而自殺，在還沒來得及開花的人生，就葬送在只是為了進個好學校的成績上。但人生最重要的事情，不是應該讓自己活得好好的，找到屬於自己的價值嗎？

台灣的教育需要被檢討，真的需要好好的為孩子檢討。過去四年間，因為新聞工作有幸認識許多勇於發聲的大學生，他們為了中學生的權益爭取，有些時候雖然有些幼稚，但廢髮禁、廢鞋禁都只是一種抗爭的形式。但最重要的是，他們可能喚醒了一點點自主的能力，讓學生開始學習自我判斷與尊重對方，然後去理解，為什麼我們需要學習、為什麼我們需要成長。

在填鴨式教育、體罰恐懼後的很多年的這個夜晚，我看到了《危險心靈》的預告片，忍不住心酸地想哭。因為即便我已經26歲了，我還是深深記得這些過去對我造成的陰影。就像當時看到公視的體罰紀錄片時，我好想打電話給鄭班導，告訴他：其實你已經深深傷害了我們。

看著預告片中的小傑在抗爭現場被警察高高抬起、倒吊在警察肩上，小傑的雙眼看到了顛倒的世界，而那個世界也一樣正常地在運作。那一刻，我想他應該有很多的體悟，原來，世界真的不是只有一種標準，而是看你用什麼角度去看。